(李柚聲現系加拿大華裔作家協會會員, 此文刊登在《加华文学》第269期(http://oson.ca/vm/read.php?subject_id=957&dp=vm_),講述他自身的奇特人生經歷) 我祖母生於1882年,1967年去逝。當時我家鄉河北農村是不准女孩子上學的,盡管男孩子也不過在有能力干農活前上三四年學,他們自己說是學會寫自己的名字而已。我祖母曾天天站在學校外從窗子里偷看而學會三五百個漢字,時間長了也就有機會聽到老師給學生朗讀唐詩之類。在文字極為罕見的文盲世界了,我祖母竟成了自學成才的書畫家,還會寫詩。她的書法限於楷書,詩限於格律詩。我祖母為人特別仁慈,見到孩子們捉到青蛙或鳥后就主動去勸說他們放生,自己還終生不吃牛肉,說牛吃草干重活,不忍心吃它的肉。晚年的我才認識到:仁慈之心與詩文畫筆下的美是一致的,包括創新也是一種美,真正的仁慈之心涵蓋周圍事物。 我雖然沒有祖母的天份,但也遺傳了她的仁慈之心,不過是多幾個體貼他人的鏡像神經細胞而已。上中學時,聽說附近村莊十一歲男孩為了保護生產隊打穀場上的糧食,竟在暴雨中長久用身體來遮蔽。我聽後深為感動,就像青洋所講“浸入式寫作”,我設身處地來揣像他的身心感受,寫成一個小故事,寄給上海出版的《少年文藝》發表,我也因而養成終生寫日記的習慣與文學愛好。後來,我竟然收到國外華僑兒童讀者的來信,老師們的勸告是:這有海外社會關係之嫌,是政治忌諱。 我後來學醫,當醫生給人解除病痛之苦,也是對人類仁慈之心的安撫。在不斷閱讀來提高自己診斷治療水平時,也夢想自己能研究發現新的診斷治療技巧來造福於世界上所有病人。八十年代初這一夢想成真:我在英國劍橋大學讀研究生四年,以特別優異的成績獲得博士學位,在國際醫學雜誌上發表論文十多篇,在自己的專業範圍內造成世界性的影響。回國后,又幫助所在醫院做出重要發現,導致診斷治療上的突破。如果文學是美學層次的創新的話,科研就是理性層次的創新,而我把二者混合也就造就我比同事們遠為開闊的創新眼界。這種開闊的創新眼界更接近美學本質,碰到聚焦現實利益而又使用非正常手段的社會權力,就埋下災難的伏筆。 由於多年奮不顧身的獻身精神,長年處理病人血液標本,也就從中染上了乙型肝炎,多年單相轉氨脢升高,當時國內醫務人員中這種情況很常見,醫院不讓我病休。一位芝加哥大學教授來中國訪問時,提出要與我見面的請求,我才想到來芝加哥進修而追求半病休生活。我的這位芝加哥大學導師是世界著名教授,讓我半休閒式工作三年,而休息是治療肝炎的有效辦法,我在1990年來加拿大過境體檢時第一次肝功能測試正常,並且有抗體生成。 在加拿大,盡管我和在英國一樣努力工作,科研成績顯著,但由於各種社會勢力的交織與各種特殊因素匯集,我竟遭到滅頂之災。其中一件事是,我接收不明半夜騷擾電話長達八年之久。半夜里接到死亡威脅的我,只能噙着熱淚懇求對方:“你們已經很長時間、很多次這樣打電話要殺死我了,我求求您們,今夜就來把我殺死,我在家等您們!”左等右等之後的我竟渾然入睡,第二天清晨醒來伸手一摸才大驚道:“哎呀,怎麼我的腦袋還在呀!”這才昏然進入又一天,品嘗在這種死亡威脅下的生不如死的年年月月。 1997年底開始病休兩年多。我所在醫院的精神科醫生診斷我為精神病,而醫院外的本市精神科醫生則堅持說:我什麼病都沒有,是我所在醫院玩弄精神病式政治手腕,之後把受害者說成精神病患者。尽管我醫院精神科醫生很快認識到自己的誤診,但出於政治考慮而堅持錯誤診斷,而且在我面前暗示:这背后的力量是医院。他們這樣長年爭執只能使我處境更加悲慘,我認為自己患有中度抑鬱症,而抑鬱症是老年常見病。國內有醫生用學習道家哲學來治療抑鬱症,我就在這兩年多的病休期間開始研讀道家哲學。為了擴大醫療效果,我加入當地老年中心的寫作班,以我家鄉農村天然生活為模特,來寫一個道家烏托邦的長篇小說:元朝時期某漢族官員逃跑,帶家人到貴州四川交界處的深山老林里終生隱蔽,留下遺囑要家人永不分家,過共享的共產生活,以道家思想來規化悠閒享樂。這個道家理想的世外桃源,度過了明清時代的種種戰亂,度過了毛澤東時代的大躍進與文化大革命,而是在改革開放引進資本主義經濟之後,一杯麥當勞咖啡就要把它淹沒得無影無蹤。 在這篇小說的基礎上,我進一步閱讀思考,認識到道家講的真人實際上是史前沒有受文明污染的天然社會里的天然人。從而提出遺傳編碼的原初社會與人造二級社會的概念,認為中國在戰國時進入二級社會,春秋末年出現的儒道兩家均以原初社會為理想,使中國農村上世紀五十年代還停留在准原初社會階段。這構成一個涉及面很廣的根本性議題,也是一個據有廣闊開拓前景的顛覆性議題。我已出版中英文書籍各兩本,兩本英文書已被許多學者書籍論文引用,第二本中文書被一些大陸圖書館長期列為熱門圖書,甚至熱門圖書第一名。因為所涉及的問題太大、太根本,短時間內不會被學術界全面接受。 從這一兩級社會理論可以設想二十三世紀的道家烏托邦:用現代電子設備創造摹擬人體器官功能,讓人類像人體細胞一樣不勞動而享受原初社會的溫柔與美。這樣我們可以重回史前天然社會、天然人的生活,生活本身就是藝術,就是美。如果我以前的醫學研究造福世界病人的話,這個發現就從一個新的角度照亮人類世界及其前景。(作者陋殘網站:taoism21cen.com) 我終生保留對文學繪畫的愛好,七十年代在貴州當醫生時曾一度要求自己每年讀一萬頁書,因與貴州大學為鄰,我曾被朋友領入大學圖書館借書。我讀了不少文學作品,也讀了不少社會學書籍,但無法接觸西方文學作品。1980年到英國后,英國人首先告訴我他們從電視上看到中國文革宣傳的美好印象,我房東老太太還說,她也希望自己能像中國婦女那樣與男人一樣外出上班,但她孩子小時除外,她不願離開孩子。一次在劍橋市大街上看到一處擺地攤賣舊書,我就對賣主說:“我來這裡讀研究生,很忙,但願意了解一下西方的文學,您能不能給我選一本英文經典小說?”他給我一本戀愛小說,旁邊一位大學老師立即前來阻止說:“這位是來自中國的先生,你怎麼能給他這樣的書讀呢?”這位賣主立即給我換了一本“God Father(教父)”。 晚年回想起我初到加拿大遭受的滅頂之災,年年日日生死不明,是道家哲學幫助我度過了那個艱難歲月。我當時第一次讀完庄子一書后,合卷嘆道:“這樣看來,人生是一場小孩遊戲,千萬不能太認真!”西方文化沒有道家文化傳統,竟然認真到打兩次世界大戰的程度,導致上億人死亡,而如今又發展到耗竭地球資源的程度。一次小學學生遊行抗議,領頭的竟是七八個三五歲的兒童舉著一個橫幅:“爺爺奶奶們,救救你們的孩子們(不要留下一個致他們於死地的污染地球)!” 再回到那些長年打電話要殺死我的人們,他們或者根本沒有認真到要殺死我的程度,但認真到年年打死亡威脅電話而不能停止,又不給我選擇的機會。孟子說見孺子將入井,人有惻隱之心,我們這個世界的七十億人有沒有認真到展示解救我們後代兒童出死地的惻隱之心的程度呢? 仁慈之心善於體貼苦難人的處境,1978年我參加英文口試時,讓我讀一篇男女兩人在北極探險的艱險故事,第一次讀到這類故事的我竟然以“浸入式寫作”心態進入其中,不知不覺地讀成一個悲劇結尾,把英語幸運(fortunately)讀成不幸(unfortunately),以適合自己的文學愛好的思路。導致考官的驚訝與不快。如果這是我把考試材料文學悲劇化,來加拿大後就是社會現實把我的生活文學悲劇化了。
' I- ^$ d2 l! L/ J! @" g我最後在這裡感謝粱麗芳、陳浩泉會長以及作協會友們,我自己年老體衰,力不從心,不當不足之處,還望諸位包涵。
附作者自我介紹:李柚聲於1970年畢業於北京協和醫科大學,後於英國劍橋大學獲得博士學位。他上大學時多次半夜跑步攀登北京西山頂峰;曾當兵與當農民各兩三個月,與士兵農民同吃同住;參加農村四清運動八九個月;在工廠當工人八個月,與同學們過錢財不分而又養育革命虫(虱)的共產主義生活;在建醫院的工地上勞動一年;下鄉巡迴醫療一年多。(這樣一個奇特經歷與年讀一萬書的開闊眼界也就意味着罕見的人生境遇) ; x8 ?/ D3 e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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